[转帖]乌镇游走，不是归人，是过客

可能许多想去乌镇的人都跟我一样，是中了电视剧《似水年华》的毒：一座古风尤存静美的小城；一个听得见时光嘀哒走过安详的书院；一段没有原因，一个眼神就认出了彼此的情感，黄磊用温暖干净的镜头建筑了一个理想的世界。
　　
　　要去看看的念头欲罢不能。于是，在经历了云南之行，上海酷热的考验，西湖细雨的抚慰之后，我们终于坐上了从杭州发往乌镇的班车。行前也上网查过不少资料。前人经验说：乌镇要收六十块的门票。如果想省下这门票钱，可在镇外晃悠到旅游局的下午六点下班后，再逛进城去，找个地方住下，看看这六十块值不值得花。要觉得值，第二天再买票也不迟（因为这票包含了“蓝印花布坊”，“茅盾读书处”及其它几个景点）。如觉得不值，就得赶在旅游局早晨七点上班之前撤！
　　
　　我们到乌镇汽车站时已是下午四点过。站前有不少三轮车在揽生意，个个都说到镇口还有好长一段路，坐上才发现上了当。这么几步路，实在用不着乘车的，权当为当地经济做贡献啦！
　　
　　所谓的镇口，不过是桥边旅游局设的售票关卡，据说这是已经开发出来的东栅，乌镇主要景点几乎都在里面。伸长脖子望了望，里面没几个人，看时间要混到六点很容易，干脆借鉴前人经验，先去别处晃悠一圈。
　　
　　于是往相反方向，寻找还没开发的西栅去了。走了不多远，路边坐着的几个制服穿得潦草的人叫住了我们，声称前面在拆迁不能通过。我们望着来来往往的当地人问“那他们为什么能过”？对方答“他们是当地人，就住在里面还没有搬完的”！说了一萝筐好话也没用。只好折回来，绕过他们的视线，循着一条小道继续往前。

开始倒也风景如画，典型的江南农村风光，很有点费孝通《江村经济》的味道。没多久路就变得难走，两边都在大兴土木，灰尘满天，正在干活的工人看我们灰头土脸狼狈地走来都饶有趣味地盯着看，仿佛我们在此地出现是件很奇怪的事。没有退路只有硬着头皮向前，不知道要吃多少灰才能到达传说中的西栅。
　　
　　途中问了好几拨路，灰尘渐渐小了，路又回复到人能走的状况。转过一座小桥，终于看见路两边出现密密挤在一起歪斜的房子，小店铺也多了起来。一问之下果然——这就是西栅了。正等待开发的老房子虽然陈旧，却散发着浓郁的生活气息，好象回到了外婆家，一切都似曾相识般觉得亲切。可惜街太短，几步也就走完了，没多久，竟然就到了阻挡我们的“关口”，那几个人已经不见，问旁边的人也是语焉不详。从西栅走来路根本就是通的，看来这帮人应该是旅游局专门派来“惩罚”我们这些想从他们五指山逃出来的游客的：你们不想买票？好，那就让你们吃灰走冤枉路！

不过这么一耽搁，时间正好过了六点，再回到镇口，果然已经畅通无阻。开发和没开发是不一样啊！东栅果然比西栅整齐多了，人气也少了许多，店铺基本上都关了，我们好象在一个片场逛悠。太阳渐渐落山，拍了几张照片后赶紧解决住的问题。网上有人推荐的青年旅社已经客满。失望之下继续往前，来到电视剧里刘若英住的地方——乌镇唯一国营的客栈“状元府第”，一看价格吓了一大跳：房间只有标准间和夫妻间两种。标准间打折后也要五百多！夫妻间八百多。几个人坐在水边的栏杆上商量。那几天江南一带实在是酷热，走几步就一身臭汗。实在想好好洗个澡。看看旅程快到尾声，干脆把心一横，决心破天荒奢侈一把，五百多就五百多，权当在江南做一个美梦！这么一打算精神又振奋起来，底气十足地让服务员领着先去看看房间，一进标准间，服务员推开木窗，小桥流水人家，一幅美丽的江南水乡画卷就展现在眼前，立刻欣喜万状认为自己这个决定很正确。冲动之下要定房。幸好抹了多嘴又问了一句：“卫生间”在哪里？答曰：“我们这里的标准间没有卫生间”。哎，真是空欢喜一场。我决心下得再大也没到花五百多一晚只买张睡觉的床的地步。腐败计划就这样无情地破灭了。

黯然退将出来。情绪低落了许多，大家都有了爱谁谁，听天由命的懒散劲，漫无目的地朝镇子里面走。天色已经黑了下来，一位中年妇女这时候跟上了我们，压低嗓门用地下组织接头的语气问我们：“要不要找地方吃饭”？我们这才想起也该吃饭了，看这镇子里家家关门闭户，我们在大理，丽江的经验根本没了用武之地。要自己找吃的地方，除了刚刚贵得要死的“状元府第”，我们自己还真找不着吃饭的地方。于是跟着这妇女东拐西拐，拐到她家。原来她家就是开饭店的。可这乌镇旅游局规定：他们下班镇里所有的店铺也得跟着下班关门。使得我们进的这家饭馆只开了个小门，透出昏暗的几点灯光，很有点黑店的味道。进去了倒还宽敞明亮，而且还有楼上，白天应该接待能力不弱吧。妇女把菜单塞过来让我们慢慢看就又出去了，店里剩下她上小学的女儿在做功课。不一会儿，妇女又带来一群人，大家进了店堂，好象来到了革命大本营一般，进门前的默默无语顷刻间变得人声喧哗。估计今晚也就这样了，妇女这才扎进厨房张罗。

饭菜味道一般，但外面密密实实的黑令人费解。刚从不夜城般的丽江过来，反差尤其明显。吃完饭妇女得知我们住处还没有落实，就热情向我们推荐她亲戚家。于是结完账我们跟在她身后，在黑暗中走着。地下党的氛围重新笼罩在我们周围，大家也都变得沉默。来到一户人家，原来是一对小夫妻带着个孩子，把家里楼上的房间都拿来接待游客了，一家三口就在楼下的客厅打地铺。说好六十块一晚。因为跟前面“状元府第”巨大的落差，我们简直有点喜出望外，想也没想还价的事就一口答应了。
　　
　　跟着女主人上楼时忍不住问这镇上为什么这么黑？她吃吃笑着说：“你们也是被电视剧骗来的吧？是不是看见里面乌镇的夜晚好美丽，到处点着灯笼？告诉你们吧，我们这里人管这些灯叫马屁灯——出钱的人看不见，不出钱的人才看得见！”“因为只有领导来视察才开喽！平时镇上就这么黑乎乎的。”原来如此！

放下东西，我们决定还是出去逛逛。街上果然连路灯都很少，偶尔的几盏也是鬼火一点。没想到本来为云南之行准备的电筒最后在乌镇派上了用场。乌镇，乌镇，真是镇如其名哪！巷子里不时传来几声装鬼弄神的怪叫，之后哈哈大笑——都是跟我们一样在这黑暗中游荡的游客在“苦中作乐”呢！
　　
　　这乌镇的东栅其实很小，就中间一条河，边上两条街。外面实际上被已经“现代化”的杂乱城镇包围着，不时能听见公路上传来的汽车声。由于热，许多人家的门都是开着的，从里面传来电视的声音，那声音是这镇有人生活的证明，但不知为什么听上去隔膜得很，遥不可及似的有不真实感。有些房间明亮的灯光泄露出主人生活的点点滴滴，那些踏实过日子的细节，更显得我们这些在黑暗中窥视的游客是个过客。
　　
　　摸着黑这么一路过去，我们终于来到东栅的尽头——逢缘双桥。旁边已然靠着公路了。《似水年华》剧中的文和英就在这桥上相遇。如今桥两边却装了木栅栏不让人进。看来这乌镇的旅游局为了挣六十块门票钱可谓绞尽脑汁，处处设防啊！应了那句老话——狐狸再狡猾，也斗不过好猎手！（咱也当了一回狐狸，还是充满挫折的！）不过这时候我们的心态已经现实了不少，不再轻易被失望所打击。坐在双桥下水塘边的石阶上，享受了一会儿黑暗中一丝微风带来的难得凉意。
　　
　　后来我们逛到镇口对面的大戏台看了会儿热闹——当地人竟然还保留着八十年代许多地方风行一时的娱乐节目——露天舞会！又去超市买了点东西就打道回府了。

看来我们出门之后又来了几拨客人，小夫妇家房间已经住满，其中一位女士正在二楼卫生间洗澡，他的男友因此做足防范请大家暂时不要上二楼。室内闷热难当，大家只好在街上坐着乘凉，跟男女主人东拉西扯地聊天。那男主人很有意思，黑暗中猛见赤条条地一个，还以为看见了“限制级”，我定睛一看，原来他只穿了条深色的小三角裤，黑暗中可不就跟裸体一样么。我正诧异此地民风怎会如此开放，大家对此等尽乎赤裸的现象竟然安之若素谈笑风生！又看见几个路过的当地男性都是如此打扮，看来真是当地的生活习惯了，所以大家见怪不怪啦。话题不知怎的从这东栅日落后开始陷入的全面黑暗萧条转入对当地旅游局的一致声讨控诉。小夫妻说他们留客人住宿都是悄悄的，旅游局不允许（可能怕大家都开民宿，象“状元府第”这样的国营店就维持不了天价了）。做生意也只准白天。怪不得夜幕降临，镇中的一切都变得黑市交易一般，“地下”色彩浓厚！据说之所以有这样的政策是因为有民俗学家提出要吸取周庄等其他江南小镇越来越商业化的前车之鉴，保持乌镇纯洁的古风。这思路的初衷可能不错，但在具体做法上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头，让人不舒服的地方。保持传统和旅游开放，本来就是一对极难保持平衡的矛盾。稍有差斥就会变得不伦不类。虽然大家都在抱怨云南丽江越来越商业化，越来越象一个主题公园。但它至少还是一个寻得见梦的地方。想吃有得吃想醉有得醉，丰俭由人，热闹地跳舞还是独自发呆都尽由着你的好地方。当地人也从中赚取了财富。乌镇这里的居民却象“活化石”一般，感觉被旅游局“关”在了镇里，强行成为“保持民俗”的一部分。而游客，白天买票的游客其实就象逛了一回公园；晚上住在镇上的呢，又象“丧家之犬”般处处碰壁。

听小夫妻说西栅正在开发，还有什么南栅跟在后面，到时候乌镇要建成一个整体的，够大家玩一天的地方。这当然好，不过那时候它的门票可能也要涨到一百多了吧，店铺天黑以后不准营业的政策又会不会改变呢。
　　
　　大概象我们这样“居心不良”逃票进镇的游客不在少数。小夫妻叮嘱我们第二天最好早点起，趁旅游局的没上班之前好好逛逛，拍拍照什么的。否则七点以后镇里就到处都是查票的，不但在各景点入口处，有时你走在路上，也被要求出示门票看一下。听着这番话，脑海中想象着其情其景，觉得怪异。更下定决心要与乌镇的旅游局斗智斗勇到底！
　　
　　那天轮上洗澡已经很晚，可洗了也跟没洗一样，屋子象蒸笼一样让人喘不过气来。两个电扇对着梦吹也无济于事。迷迷糊糊中熬到五点，赶紧起来洗漱收拾。江南的天亮得早，才五点就已经大亮了，淡淡的晨雾还未散去，阳光却已经猛烈地照射下来，空气里有种夏天清晨独有的清香。心情也随之飘了起来。跟小夫妻道别之后开始逛昨晚黑暗中摸索过的地方。同样的流水，同样的小桥，同样的门洞，同样的飞檐，此刻却都有了全新的面貌。昨晚的一切都好象做了一场梦，清晰的呈现在我们面前的，好象都在沉着坚定地提醒我们：这才是真实。

还这么早，镇上就有好些跟我们一样要赶着七点之前离开的游客了，大家心照不宣地笑笑，又忙着各自去那电影画面一样的场景前骚首弄姿拍照去了。街上陆续出现早起散步的老人，蹲在门口漱口的人，这小镇苏醒了，我们也该离去了。
　　
　　经过茅盾读书处，就是《似水年华》中的励志书院，同伴问我要不要进去瞧瞧。要的话我们就等到七点买票去。想想，还是摇摇头，乌镇的梦已经碎了，就让那关着的门保有我心中一点想象的空间吧。其实乌镇之行已经让我明白：他人创造的美好世界都存在于想象中，自己的美好世界只有自己去寻找。
　　
　　就这样我们终于挥别晨曦中格外美丽的乌镇来到车站。等了很久车才来，多是当地去桐乡的人。刚开出车站就被堵住，原来前面不有人打群架，围了一堆人。这意外的插曲让我们有机会领略当地人用词的文雅与幽默：面对那么大的动静，售票员说“前面有人在闹矛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