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最後我要回到中國人的吃和環境倫理的話題上。觀察了美國人對待動物和環境的態度,老實說,我不知道,我們如何能從現今這種嗜殺成性的飲食風氣轉變到給烏龜讓路這一步。正如和美國人說到文革,他們也問:究竟是為什麽一個文明悠久的民族會如此荒唐野蠻?
事實上,我們曆史裏一直都有著極端的荒唐野蠻。把過去的文化看作一座靜止的文明宮殿,這是把曆史孤立起來,並且理想化了。在這一點上,魯迅真了不起,因為他敢打開天窗說亮話,把中國的曆史叫做吃人。《狂人日記》雖然是篇小說,但那故事和史實是孔孟書裏看不到的。它實在應該成為外國人認識中國的入門書,而今天的中國人更該時時反思:
我們的曆史早有吃人的記載。《左傳》上提到,公元前488年,被包圍的城民曾“易子而食”。
這不叫殘無人道,在封建傳統道德裏,吃人者可以是美德表率。公元前七世紀的易牙是齊桓王的奸臣和他最喜歡的廚子,齊桓王說他沒吃過小孩肉,易牙把他自己的兒子煮了給國王吃。
吃人作為懲戒和效忠行為,一直延續到二十世紀;1907年革命黨人徐錫麟暗殺滿清官員被捕,他被處死後,他的心肝被凶手挖去炒肝尖。
經曆了中國後半個世紀一系列政治運動的中國人,對狂人的瘋話更不陌生:想吃別人,又怕自己被吃,每個人都死盯著對方,誰也不敢相信。狂人是個先覺者,他為這種相互提防、相互吞噬的社會所痛苦,他更為自己痛苦:誰知道我是不是無意中也吃了我妹子的半片肉?我還想多一句嘴:在文革裏,我們何嘗無意,我們有意地吃了自己親人、同胞的多少片肉!
我用魯迅小說裏的話結束這篇課堂發言(我用的是英譯本,手邊沒有魯迅中文原著,請容我引如下英文):
How comfortable life would be for them if they could rid themselves of such obsessions and go to work, walk, eat , and sleep at ease. They have only this one step to take. Yet fathers and sons, husbands and wives, brothers, friends, teachers and students, sworn enemies, and even strangers, have all joined in this conspiracy, discouraging and preventing each other from taking this step.
沒有吃過人的孩子,或者還有?救救孩子! |